鳥的搖籃
作者: 伯
*比起一篇完整的故事,更傾向於某種小笑話集或者別的什麽,在編排上參考庫爾特馮內果的《貓的搖籃》,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1.養雞場停電之夢
——明天和意外,我永遠不懂哪個會先來。
首先是喧鬧,然後是死寂。地板上散落著雞毛,羽毛像打翻的牛奶一樣鋪在地上,乳房萌芽。屠宰場給了Skye死產子宮般的墻壁,用鹽和石膏親吻她的肺,使她呼吸困難。生產車間裡漆黑一片,血跡擴散成捕獵者的網。Skye縮在雞籠附近,感受著母雞屍體的余溫,母雞似乎是害怕的,對著某些即將到來的事物感到恐懼,想到這裡,Skye後背冷汗直冒,同時她也感覺到了,血腥味越來越濃,在外面不可見的黑暗中,有誰拖著沈重的腳步走來……
一步。
兩步。
世界末日來了,我們都要下地獄去了……嗎?
白色冷清的手電筒光柱打到Skye的臉上,她出於本能反應閉上眼,在腦中想好了很多被發現的死法,大多是真實犯罪電台裡面會有的,可能明天大家就會發現,自己以器官不全或者四分五裂的形態出現在屠宰場的車間裡,被老鼠當作吃食,然後——
「你在這裡幹什麽?」
Skye睜開眼,那個舉著手電筒的人站在背光處,耀眼的金發微微反光。
「突然就停電了,然後很黑,到處都是血,我也看不到其他人,雞們也很害怕,然後,我就……」
手電筒的光線逐漸減弱,Skye終於看清楚,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高大的短發女性,血腥味是從女性身上的圍裙上散發出來的,此人正是早上將Skye領進屠宰車間的Alpine,一位慈祥(或許)的生產組長,此時她正拎著一只帶血的雞和手電筒,疑惑地看著Skye。
「然後呢……接下來怎麽了?」
「然後,我就逃到了這裡。但是這裡有一條長長的血跡。 屠宰間。我記得這裡讓我印象最深的是血腥味,這裡是屠宰間。」
「雞害不害怕我不知道,但也許……你走錯路了?」
Skye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附近的並不是雞,而是人類的肢體,而Alpine手上拎著的,也不是一只帶血的雞,而是Skye她自己。
該屠宰廠的行為違反了《生豬屠宰管理條例》第十三條第二款「生豬定點屠宰廠應當依法查驗檢疫證明等文件,利用信息化手段核實相關信息,如實記錄屠宰生豬的來源、數量、檢疫證明號和供貨者名稱、地址、聯系方式等內容,並保存相關憑證。
Skye睜開眼,如同一些少年漫畫的開場一樣,她看到了陌生(或熟悉)的天花板。今天是她第二天去屠宰廠上班,昨天的事情已經成為朦朧的記憶,說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也許只是夢的作用。
Skye在房間裡。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剛才的噩夢。冷色的墻壁,天花板是一個白色的平面。墻(或者地板)上有床。另一面墻是書桌。 窗外是飛翔的鳥,世界是綠色草原上的室內樂團,天空的想象終於鳥的嘯叫。
她已經大四了,兩歲來到家中。暈血的母親只會看著實驗小鼠,然後實行脊椎脫垂法,然後Skye長大,在15歲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但是對自己的生父母不感興趣,作為一個怪人度過了埋首於書中的高中生涯,Skye試著好好享受在大學的生活。然後她長大,順利學習獸醫學專業,養殖飼料育種,宣傳上是讓大家都吃到好吃的肉,但是想想也許……還是如此?解剖的基礎課,依舊是小鼠脊椎脫垂,讓人略微頭疼的化學和高數……
養和殺,調和的生死判決,Skye大學一年級的時候,並不是養殖動物,而是解剖,白色青色或灰色的肉體橫陳在試驗台上,微小的維特魯威人,用鑷子一點點撥動血肉纖維。末梢的跳動和生物電,把玩手指,無意識的習慣性動作,bi-digital O-ring test,一只手掌心朝上,然後將拇指與食指兩個指尖接觸成一個圓環狀,另一只手去放置在自己的身體器官上,如果捏起來的圓環很容易被拉開,就說明器官有受損。雖然好像是玄學,但依舊是奇特的想象?反正小鼠不吃這一套,因此器官的結印毫無效用,僅僅是學生們的閑暇娛樂。牛羊豬馬,大學二年級的臨床。但是對於貓的救助,依然是一無所知。
獸醫學的就業導向是養殖場,也可以再往上考學去做研究,Skye有點想去做動物保護,從冰冷的解剖地獄裡探出頭似乎很好,但她並不是很確定。養殖場總比小寵物醫院要好,刻板印象即是如此,並不是相同的道路。肉質類的儲備……市場裡凈是橫陳的金錢嗎?Skye不知道,於是她去了屠宰場打工,走進肉類加工聯合體的大門。一個人分管十幾萬頭牛是謊言還是奇跡?拿到工資再說。
今天是上工的第二天,Skye走在去往屠宰廠的固定路線上,風中飄散著屬於秋天的黃色樹葉,秋天的樹葉從樹上落下,羽毛從雞身上落下。未來是廣告超載的未來,:到處都貼滿了披薩屋的廣告,似乎是以防萬一顧客在其他地方尋找時碰巧忘記了連鎖店的名稱。
世界由房間和對象顯示,某種說辭認為世界創建於2012年的一個昏睡癥患者的思想世界中。癌變生長,過多生命困擾著這個世界,因此每天許多動物都被推上屠宰場流水線,是的。自動化,保證不會出錯。這樣想著,Skye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2.島和阿平的相聲
時間 Skye上工的第二天,傍晚,下班前30分鐘
地點 Skye實習的屠宰場
人物
Skye Wakefield——獸醫學大學生
Alpine Hector——Skye在屠宰場的上司
〔幕啟:
這裡是某個有名或無名的肉類加工聯合體,生產鏈涵蓋養殖、屠宰、肉制品加工、化工包裝、物流配送、連鎖商業,內部構造相當於現代的監獄迷宮皮拉內西,毫無疑問的,這裡是動物的地獄,工人們被動物的屍體和自動的機器包圍,沒有半分閑暇。
〔一間肉類屠宰車間,Skye靠在墻上,回憶著昨天的噩夢,聆聽著機械活塞的沖壓頻率,它們仿佛真實犯罪博客裡的背景音樂。
〔這時,Alpine身穿一件長至膝蓋的膠皮圍裙,腳踩沾滿血腥與油汙的膠鞋,耳上夾著中性筆,走進來。
Alpine 快下班了,來閑聊幾句吧,今天的工作感覺如何?
Skye (伸懶腰)有點困,昨天沒睡好,不過沒有什麽問題。
Alpine 那就好。還習慣嗎?還以為你會受不了這股氣味。
Skye 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思考,既然生產流水線是自動化的,那麽如果動物本身有缺陷我們該怎麽解決?比如像小豬生下來就沒有肛門的情況。
Alpine 那是養殖戶會考慮的問題,我猜大概是直接無害化處理。打碎了然後做飼料。
Skye 動物糧食……
Alpine不過我唐突想到一個違反工作條例的笑話:即使在養殖場之外,我們也可以使用 RPO-80 消毒系統,烹飪有缺陷的生物並吃掉它們。外面有一個燒烤架,你可以用它來做這個。
Skye RPO-80 消毒系統是什麽?
Alpine 天堂的燒烤架,也許是一些科幻作品裡火焰噴射器的另一個名字?
Skye 有沒有其它的辦法?我覺得有點殘忍。
Alpine (單手扶額)嗯,我想想……或者做成某些科幻作品裡的營養膏?那種各種可食用物質打碎了變成的糊糊?也許是一種具有粥稠度的營養糊狀物,添加香料或配料以使其更可口?
Skye 哦哦,我大概了解這個,不過我覺得,糊狀物單調的口感,會導致味覺疲勞,使其它食物的簡單味道成為有史以來最美味的味道……?吃多了營養膏的人們也許會產生強迫性渴望,導致他們嘗試攝入非營養且有時有害的材料。
Alpine 周期性惰性攝入,新陳代謝亢進……也許這就是我某些同事喜歡垃圾食品的原因吧。
3.老林初次回到蘋果門街區
一位村姑的回憶:
Константин Предимирович Лесной,我從未見過像他這樣的人。一個長相少見的外來者,說著和我們如出一轍的語言,而人們也崇拜著他,仿佛他的確是和他的名字一樣的聖徒康斯坦丁,或者他只是一台用碳水化合物驅動的機器。
雖然若幹年來他一直在我們這裡,為人也猶如老牌俄國小說裡的梅詩金公爵一般,一位聖愚,或者古怪的先知,用自己滑稽的方式執行自己的標準,他被人們的病痛和苦難困住,被人群所包圍,暴露在各種視線中——居民、病人、廚師、信徒、兒童,甚至是野獸——我看著那些人撲向他,崇拜他,同情他,仿佛是要把這個在神父服外面套著風衣的年青人撕碎一樣。我變得更加害怕。
我覺得這讓他很不舒服。他面對病人和信徒時,只是偶爾進行眼神交流——但並非出於膽怯。他只是總是專註於別的事情。一個病人,一本書,或者其他一些奇怪的事情。他很少表現出他滑稽身份之外的東西,而人們的希望與絕望逐漸將他淹沒,我變得更加害怕。
只要有機會,我就會問他問題——關於這個衰落村子的未來、他來到這裡的動機、他的歷史。我從來沒有得到直接的答案。盡管如此,他似乎喜歡來回走動,忙碌於快要死去的人與活人之間。我覺得即使在這裡,被崇拜者和渴求救贖的人包圍,他仍然非常孤獨。
終於,有一天,他告訴我他要離開,去到屬於自己的地方,人們讚頌他來自天堂的花園,帶來了最美麗的玫瑰……也許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會獲得免費的生活通行證?
然後他走了,鳥兒飛走了,我茫然地站在原地,雪模糊了我的臉,我的雙手在祈禱中相遇。我的思緒就像森林裡的霧氣一樣虛無。
舊相冊裡的照片會褪色,他不再被人的期望所吞噬,而我看著這個滑稽的神父向著森林深處越走越遠,直到他成為地平線上的虛點。
林仲木,一個空虛、不穩定和茫然的遊蕩者,永遠抹去,不再存在,無法被找到,走自己的路,從頭開始,離開城市,也許,一個滑稽的小醜。從我離開的地方開始,最好不要遇見你……
他所追尋的自由並不在不在教學大綱上,換言之,並不是鉛字印刷的,林仲木不是來自山丘或浩瀚的海洋,只是一棵去皮的樺木。橫跨海洋,面對暈船、北上的日本暖流、夜間航行、顛簸、暴風、自動駕駛、食物儲存、水、鳥類和自然、計算機、電子產品的負擔、肉的枷鎖、節儉和自我護理、收集雨水、應對壓力、挪威人的食品儲藏室。
太陽遊行了三個月,林仲木走入森林中的應許之地。隱藏在蘑菇之中,走過草原和河流,告訴我,我是否也要熱愛那雪和你的白霜,從你無情的冬天,我能否找到比鐵與冰更加刺人的快樂?波德萊爾如是說。
陪著林仲木向北飛行的是濱鷸,它們繁殖於東西伯利亞至阿拉斯加,而越冬於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一年一度的繁殖季,鳥兒同人類一同向北飛行。
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的羽毛變得暗淡,破碎,破舊,如林仲木沾滿灰塵和露水的舊夾克,折斷和磨損的羽毛不能使鳥免受冬季風,雨和雪的影響,就像一件舊夾克脫離了亞熱帶之後無法適應亞寒帶的寒冷一樣。
破碎的,疲憊的舊羽毛,是鳥類換羽留下的廢棄物。就像林仲木在無數的寒夜裡數出的第10309個衣服上冒出的棉球,但是鳥兒總會脫落舊羽毛,長出新的閃亮的,緊密的、光滑的新羽毛。就像林仲木終於厭倦了這一切,把自己從人群中抽出,再一次遊蕩,回到洪流之中。
醒來,窗外是無盡的雨。
電腦的液晶屏幕透著冷光,一定是忘了早點關掉了……
Lyndsey決定不去理會它,翻個身然後側著身子睡,當她打著哈欠伸伸腿時,她註意到平日堅固的二手辦公椅正在吱吱作響。以及雨幕中烏鴉淒慘的叫聲。
如果她不消除這個聲音,她將難以入睡,所以Lyndsey擦去眼角的生理淚水,然後爬下床。
空曠的田野在雨幕中保持著它的黑暗,被柵欄圍起來的草坪便是目力所及之處,臥室窗上的鎖仿佛是雞舍的大門,動物所安眠的地方也曾經是某人雨夜中的棲身之所……這樣想著,Lyndsey看向窗外,想起她過去曾在花園裡埋下一張動物毛皮。
「林,我能聽到你的聲音,還能辨識出你的腳踩在泥水上的特殊聲音,即使你很久沒有來這裡了。」
「Lyndsey,好久不見,我又回到了我的換羽之城……」
在她的想象中,事情也許會這樣發生,但並不是如此,這只是一個平常的雨夜,而他早就回來了。
4. An exile’s dream 老林回到人類社會但是被噩夢襲擊
此段配樂:九寸釘的Pilgrimage
合成器在嗡嗡作響,林仲木感到不安。
走,跑,滑翔和跳躍,林仲木在夢中前進,景觀非常緩慢地揭示了它的異常,廢墟風格的建築物和高架公路,這是1910年之後的掠影嗎?不明的生物滑翔在天空中,像有角的金魚,噪音和破敗的風景,可能一瞬間就是永遠,有時林仲木自己移動得如此可怕,以鳥和魚的中間態匍匐在地上,以至於他擔心自己已經變成了可怕的東西。
林仲木踉踉蹌蹌地向前走,戰場的背景畫卷延展開來,秩序的天穹崩落,被戰火點燃的山脈仿佛要落在他身上,林海要將他整個吞噬在浩瀚的綠色中,突然,軍用飛行機從天際墜落,發出刺耳的垂死轟鳴,在戰爭和樂隊宣傳畫上的飛艇也墜落了,噪音填滿了林仲木的腦海。森林燃起大火,天空被暈染成不祥的紅色,林仲木踩在灰燼上,聽到心臟的跳動,這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地下垂死神明的心臟在跳動,也許神的心臟也只是一個核動力爐,而世界只不過是它運轉時的溫度所孕育出的,轉瞬即逝的東西?
「更何況那源自塵土、住在土造的軀殼裡、脆弱如蛾蟲的世人呢?」約伯是這樣說的,林仲木環顧四周,陶土飛蛾般的世人被金屬的子彈打碎,流出草莓汁般的血液。和早已從歷史上消失的動物們消失在灰燼中,人類前進又後退,和動物們一起擱淺在戰爭的泥濘中,這是一場帶有終結感的遊行,葉環魚、昆士蘭肺魚、阿拉利坡鱷、近滑齒龍、齒河盜龍、希波箭石、二裂旋菊石和過去未來的生物一起前進在滅亡的道路上,戰爭的煙塵帶著死亡的交響曲從林仲木的耳朵裡鉆進他的腦海,又向下狠狠攥住他的心臟,就像殘忍的禿鷲把爪子挖進屍體用餐,然後把內臟撕扯出散落一地。他把血和鳥的骨頭撿起,末日的哀鳴落在他的心臟上,陣陣鈍痛吞噬他的灰質。
向左走,向右走,看著活著的生命流逝,林仲木知道,自己可以去任何地方,來到不屬於移民的國家,下降到所有的深度,沒有人到達的地方。然後,他會沈溺在其中,窒息在夢的灰燼裡。走入水晶般的遺忘。
他覺得自己赤身裸體,脆弱不堪,身上的血比雪還冷。林仲木瞪大了眼睛,戰爭的心跳加快了——一陣毫無意義的刺耳的轟鳴……他眨了眨眼,覺得自己被困在一個無法控制自己的夢中。有何力量可供支撐?有何前景可供忍耐?靈魂豈是堅石?身體豈是銅造?他無自救之力,已到窮途末路。他深吸一口氣,鐵與火的味道在氣管裡回蕩。你攪拌得很慢,你身體的每一塊肌肉仍然松弛,你的頭腦感覺仍然像被雲層包裹著一樣。你的脖子和臉上有手,你呻吟著,睜開眼睛,只剩下一條縫。
然後他醒了。
又是一個溫柔的夜,沒有雨的天空是一個大洞。純粹的無血傷口,星辰點亮了黑暗,卻像章魚身上的斑點般多變。
Lyndsey依舊在她的液晶屏幕前忙碌著,當她想稍微休息一下時,她聽見重物在地板上滑動的聲音,於是站了起來。循著聲音來到林仲木所暫住的房間門前,她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呼出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神經平靜下來。她慢慢地走了進去,掃視著滿是雜物的房間。她註意到林仲木已經離開了他平常會待的位置。
「你還好嗎?」
林仲木離門只有幾英尺遠,坐在一張餐桌前,手裡握著玫瑰念珠。眼睛緊閉,Lyndsey不知道他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請問這裡是新西蘭或者澳大利亞嗎?」
Lyndsey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這只手是涼而溫柔的,就像童年時兒科醫生的手一樣,這只手打算抓住正處於夢遊狀態的林仲木,但是它沒有,她在猶豫。
Lyndsey的臉因為略微皺起眉頭而顯得嚴厲,她在進門時柔和的眼睛現在因為茫然而略微變得冷漠。二人在沈默中對峙著,Lyndsey在這份沈默中聽到了沈默的音調,那是在正弦波頻段之外的深淵。
「不,這裡不是,這裡是現實的荒原。」
Lyndsey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番話,也許自己的思維隨著林仲木的思維一起被森林的回聲碾碎了?她還記得那個被霧所掩蓋的夜晚,林仲木——樺樹般纖細的林仲木。像一棵樹一樣把自己種在草坪上,連同他裝著雜物的破舊編織袋一起,Lyndsey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在這裡站了多久,又要到哪裡去,她伸出手試圖去抓住什麽,於是她哭了,她不記得淚水有這麽鹹,而面前的不僅僅是抽象的一根樹枝。不僅僅是一棵樹的幻象。而是一個人。
「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我要不惜一切代價償還債務,他的力量是絕對的。」
「為什麽?」
「也許我生來就沒有一顆心?用我褪色的生命提供的葡萄,洗凈我的身體,用藤葉包裹我,把我埋在天國的花園中。」
「林,你還記得25年前的事情嗎?那時候我們坐在一個教室聽教授講課,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麽懷念……
「告別我和我們的這點記憶……在主獲得成肉身的那一年,我要走出這片白樺林,來吧,告訴我你不在乎,別管我。離開的人會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林……」
「……等一下。剛剛發生了什麽?」
Lyndsey的思緒猛地被扯回現實,這時她看向林仲木,林仲木的眼睛已經睜開,裡面已經不再籠罩著那天晚上的迷霧,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有Lyndsey本人在為此事憂愁嗎?
「啊……抱歉,剛剛你好像在夢遊。所以,你在這間房間裡幹了什麽?」
「我做了一個噩夢,雖然我搞不清楚我是否醒了,夢裡我面對黑色的硝煙與生銹的鐵絲網。」 Lyndsey灰綠色的頭發和鮮紅的鏡框引起了他的註意,他的註意力轉移到了她身上。
「是的,你醒了,你在21年前你曾經住的地方。你夢見了什麽?也許我無法為你分擔,但願聞其詳。」
「……我所看到的是我必須承受的恐懼,只能靠我自己來解決。」
Lyndsey的眼皮因為失望而略微低垂,她想到愛爾蘭騎士歐文去往德格湖的聖帕特裡克煉獄,那麽林仲木是一種聖帕特裡克嗎?她不知道。林仲木則盯著窗外,帶著一種憂郁的氣息,就像一個人拼命希望去他所在的地方以外的何處。
「你還好嗎」
「我還好。」
林仲木蜿蜒蠕動到沙發上,坐直了,一動不動地,打瞌睡。
「有一扇門,我找不到鑰匙,有一層帷幕,我可能看不見,從夜之原頭的星辰,到殘陽如血的草原上,都無法尋到,土地無法回答;大海無法哀悼,在流動的紫色中,我們存在,然後……
「然後?」
「然後就沒有你和我了——我有點困了,願沒有惡魔,沒有疾病,沒有受傷或可怕的夢,打擾我們的休息,」林仲木說,緩緩地從沙發靠墊上滑下來,鉆進他的棉麻睡袋裡。
「以前,我想聽懂鳥的語言,然後我就可以變成鳥,飛向我從未去過的地方。現在我知道,當以利亞合上書時,鳥兒發出它們的叫聲,用翅膀拍打它們的身體,血流從它們的身體兩側流出來……你知道的,我不屬於任何地方。」
「我一直都知道。」
「如果我感到被束縛,我會離開。」
「這不像我的玫瑰正在綻放。」
「我不能說我喜歡。」
林仲木合上眼睛,呼吸逐漸平緩,他的手指在睡夢中抽搐,烏木般的頭發落在他的眼睛上。Lyndsey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的手指停止抽搐,她才放下心,回到房間。
Lyndsey在床上閉上眼睛,想起小時候的童話裡,the sandman會把沙子撒進人們的眼中來使人入眠,那麽the sandman本人呢?雖然它可能是一只妖精,妖精也會有眼結膜下出血嗎?
5.林賽的夢
時間 4:48 A.M
地點 Skye和Lyndsey的家
人物
Skye Wakefield——女兒
Lyndsey S. Wakefield——母親
〔幕啟:
絕對的虛無,寧靜的黑暗中,母親從噩夢中蘇醒,女兒應聲從黑暗中前來,神經病學和概念的細線將二人纏住,窗外是將人吞沒的濃霧,屋內是絕對的黑暗,此時母親和女兒一同回憶此前的噩夢。
Skye 我的母親,你夢到了什麽?
Lyndsey 我坐在某個技術機構的教室裡,它看起來也像一個圓形劇場,或者環形廢墟,我在舞台上被安排了解剖對象,面對的是舞台中央的一個盒子。每當我關上它的門再打開,一個新的對象就會出現:它們以一個士兵,一個牧師,一個板條箱裡斑馬魚的屍體,一個麻袋以及裡面的小鼠和大鼠,絞刑架上的比格犬,一只除了大腦以外都是骨架的鴿子,一個歌舞表演者,一個清潔女工,一只白魷魚。最後,它們都圍成一圈跳舞,我沒完沒了地呼喊著,想要把自己從噩夢中解脫。但是我的聲音一直在被掩蓋,沒有任何辯解的余地,我覺得我的臉好像埋在沙子裡。
Skye 我的母親。你在嘗試對抗夢魘嗎?
Lyndsey 這近乎真實的異象讓我恐懼,我看著劇場,其下的動物們用它們無機質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我,仿佛我身處於但丁的地獄。不可思議,這個劇場頂端有可怕的機器,野獸的牙齒一樣的管道,肉體中的機械脈動,血液,通過腸道一般的管道系統,向上抽送。
Skye 比屠宰場更可怕?
Lyndsey 是的,最頂端的天使流下血液,不祥的預感和褻瀆的野獸叫喊,把劇場染成血色,在我頭頂上是天國的人類幻象之穹頂壁畫,而我在劇場裡與飛禽走獸正對而坐!血型,神經束……抽血,一次,然後兩次,三次!恐懼要落在我身上,爬進我的腦髓,將我整個吞噬在血肉的劇場中,血液從我眼前的解剖對象之血管中流出,看著我手中的死者,我——
Skye 母親,你還好嗎?
Lyndsey 講台旁邊站著那個在腦子裡和我說話的動物——除了我們,沒有其他人。圖表不是用粉筆在黑板上繪制的,而是像藤蔓或者神經元一樣長在上面。整個黑板被人類的神經系統所占據。上面的一切都與死亡有關。各種死亡。
Skye 你還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嗎?你是怎麽到那裡的?
Lyndsey 我不知道。動物們向我揮了揮手,好像我是老熟人一樣,告訴我,它們已經知道了我的願望。它說,『這將是講座和表演的主題。我已經很久沒有找到這樣有趣的標本進行解剖了,所以我想我的感謝是有道理的。』 但我仍然喘不過氣來,無法回應。然後這個夢就快要結束了……我好像找不到你了,Skye,你還在這裡嗎?
Skye 我還在這裡,母親。我在聽。
Lyndsey 發生的一切似乎都是理所當然的,動物們想要糾正圖紙中的某些內容時,它拿起刀具開始解剖我面前的人類,留下淡淡的傷口。然後我醒了,我害怕起來了。這個夢那麽龐大,那麽冷漠,好像把我從這個世界的皮膚上剝離出來了,我變得這麽渺小,這麽可憐,好像一只一條可憐的魷魚,坐在這裡發懵。
Skye 真是個充滿幻影的夜晚啊,母親,您今天觀察過星空嗎?
Lyndsey 我很苦惱。我真不知道今天的星空是什麽樣的。
〔Lyndsey打開窗戶,走到陽台上去了。月光從天空流下來,把整個家所淹沒,Lyndsey回過頭,被月光染成慘白的房間再次變回了劇場,然後她掉下去,無盡地墜落。
靜場。
Skye 母親,我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了,因為……這只是另一個夢。
〔Lyndsey還在下墜,保持專註變得越來越困難,她讓自己漂移了一段時間,除了時間,什麽都沒有流逝,突然間,一切都變得非常寒冷,但在她睜開眼睛看清原因之前,不舒服的寒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壓抑的熱量。在那之後,Lyndsey覺得自己被包裹在一朵雲中。
〔然後Lyndsey醒了,她睜開一只眼睛,瞇著眼睛看著明亮的電腦屏幕。關於思覺失調癥的項目仍然存在。
Lyndsey 對於代課班級…這門課簡直是浪費時間。都是剛畢業就來做試驗的人。簡直是一個冷漠的惡性循環。
〔Lyndsey對著屏幕困惑地瞪大眼睛,直到她終於想起來為什麽自己拖著疲憊的軀殼從床上爬起來。
Lyndsey 這終於不是一個夢了。
〔一封最近發送的電子郵件,確保她的項目副本準備好了,供課堂展示
〔而Lyndsey關閉程序。
6.一個略微黑色幽默的結局,以小島做結尾
公共汽車已經到了終點站,不會再進一步。寂靜包圍著Skye,回家的路在她面前徘徊,但她並不孤單。在午夜的街區中,還有別的東西在等著她。
是的,流浪或野生的動物,弱小而不傷人的那種,投餵也不會影響生態平衡。它們聚集在月光下汲取月光的汁液,弱小的犬類驕傲地對月亮擡起它們的頭,碩鼠在月光下奔跑,雲雀在枝頭高歌,Skye把包裡的寵物食品掏出來拆開,放在地上,她聽見了動物們喜悅的叫聲。
我的能力太有限,我只能盡力。能為動物們做點什麽我已滿足。
Skye想起了社交平台上的寵物溝通師,想起了寵物店裡安然度日的動物們,想起屠宰場裡肝腦塗地的牛羊豬,一時之間不知道想什麽好。
打斷思維的是穗村記久子發來的短信,她是母親的同事Yeva女士所帶的學生,雖然知道自己能夠聽得懂非人類的感覺,但仍然站在人類的界境中,穗村發來了人類世界的短信,內容是派對的邀請,於是Skye踏上回家的路途。
Skye沿著街燈一路小跑回到家,然後她關上門,穿上家居服和拖鞋。咖啡桌上有一壺舊咖啡,她按下按鈕再次開始加熱,熱咖啡聞起來像胃酸。
Skye舉著搪瓷杯,坐在沙發上,正準備再次回味咖啡的味道,這時客廳裡的穗村湊上來,將一餐盤的飲料端到面前,五顏六色的液體在杯子裡搖曳,它們放在Skye面前。Skye搞不清這究竟是食用色素還是食材顏色本身就如此。她看了看呆在客廳角落看著星空,臉皺成一團的Yeva女士,內心泛起略微不祥的預感。
「你介意解釋一下這些是什麽嗎?」
穗村的期待變成了輕微的興奮,「當然,我稱這些為濃縮果糖溶液。它們是以果葡糖漿為基底勾兌出來的,不過它的味道對一些人來說相當……匱乏,裡面除了果糖也有別的東西。」她伸手拿起其中一個玻璃杯,裡面裝著琥珀色的液體,讓Skye接過。「說得夠多了,來喝點吧!」
Skye的眉頭略微顫抖了一下,對穗村微笑並點了點頭。像往常一樣對穗村的特調飲品感到奇異,當她把杯子送到嘴邊時,Skye註意到,穗村眼中調皮的光芒,以及她抿了一口時,穗村的雙手是如何微微顫抖地緊握在一起。當檸檬的味道在Skye嘴裡爆炸時,已經為時已晚了,它壓倒性的酸味折騰著Skye的神經,一股酸味的沖擊波從頭穿過她的腳。她的臉也像Yeva女士的臉一樣皺成一團。
「很好喝……」
穗村抓住膝蓋,身體因為更加原始的腦區所產生的快樂信號而顫抖起來。然後爆發出爽朗的笑聲,在味覺的方面,穗村的感知就像機械一樣精確。
Skye拼命咽下飲料,皺成一團的臉才恢覆了正常,而那余味又以神經元上電訊號的形式蠕動著,試圖要打破她暫時的鎮靜。她希望自己的反應沒有冒犯到別人,於是她把註意力轉向了穗村,此時她幾乎已經快要爆裂了。
穗村重新站起來,咯咯地笑出最後一聲,把她拉進一個充滿歉意和愉快的擁抱裡,Skye很少討厭這些。所以這次只有一個略微埋怨的小眼神,就像以前無數次一樣。
穗村從Skye身邊走開,面對二人皺成一團的臉,穗村靦腆地笑了。「對不起,我只是開了一個小玩笑,我把比例改了一下。」穗村撓了撓頭,「我的味覺天賦讓我不能再做出那麽糟糕的東西了。」
「我原諒。」Skye說,「有些特立獨行的嘗試。」 Yeva朝穗村挑了挑眉毛,然後轉身看向剩下的玻璃瓶。「我假設這些飲料裡包含正確的稀釋比例?」
「嗯!希望它們能把檸檬的味道稀釋掉。」
穗村看向自己的導師,Yeva再次同意成為她學生的另一件作品的實驗鼠,這一次是她的官方口味測試員。她扶了扶自己的圓框眼鏡,轉身看向穗村,臉上露出淡淡的期待。
接下來的兩杯飲料要可口得多,第一種是鮮艷的紅色,帶有覆盆子和薄荷的味道,酸甜和清新完美搭配,創造出一種怡人的口感,炎熱月份的解膩之選。謝天謝地,Skye覺得嘴裡的酸味消失了。
另一種飲料是深勃艮第紅色的,當紅葡萄的味道與Yeva的味蕾相遇時,她並不感到驚訝。它有一種柔和的甜味,但並不強烈,她想知道穗村嘗試了多少次才讓這種味道符合她的喜好——畢竟,穗村是味覺的專家。
「那麽,它們對你們來說味道足夠好嗎?」 穗村趴在吧台上,用自己的舌頭感受著空氣中的氛圍。
Yeva喝完了剩下的葡萄酒,然後把杯子放回原處。「很美味,一旦你調制出更多,我可能需要一批這樣的溶液,它們非常討人喜歡。”
當然是,我的出品很少讓人失望。」她雙手叉腰,輕輕擡起下巴。過了一會兒,她低下了頭,看著Yeva,表情變得柔和起來。「謝謝你,老師。」
Yeva笑了起來。「那就太好了。」
三人一起看了晚間頻道的電影,開場白看似神秘:我將建造一個迷宮,在那裡我可以讓那些想找到我的人迷失其中——但內容卻乏善可陳,或者說一切都是幻象或者是夢。
Skye從電影黑色背景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一個近似於平安夜的夜晚,三個人坐在一起看電視,母親和那個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林先生討論著比自己出生時間還早的事情。自己的上司Alpine待在房子裡做木工,一切都很美好,她想起了第一次問母親自己是從哪來的時候,母親說自己是被豚鼠送來的。她突然想說點什麽,但是電視的片尾曲打斷了她的思緒——
Well accidents, happen about everyday,
And that day was special followed by a heat wave,
Rush hour just began,
And I ran for my life,
I can’t afford to miss the bus,
Or I’ll go and miss all the fuss.
於是她閉上眼睛,聽著二人對於影片的吐槽,任由自己的思維飄向遠方,在空中花園和百門之城底比斯之外,尋找自己的聲音,那是動物的大合唱,不屬於任何一種語言,卻包含世間萬象。
END